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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创 2024-03-27 22:26·河南商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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顶端新闻记者 胡瑞/文 何玉帅/图/视频
2021年5月9日，厄运降临在山东海阳一个海边小镇的普通家庭，66岁的垂钓爱好者李其善乘快艇出海捕虾，结果发生意外葬身大海。
妻子、两个女儿，承受了意外的不可承受之重，一个小家庭的平静幸福，就此被打破。
寻找父亲遗体、追查凶手，事发的最初两年，女儿李敏和李玉停掉手中一切，倾出所有积蓄，奔走在拨开父亲失事迷雾的路上。
2021年10月，在海边发现父亲遗骸；去年5月，肇事船工作人员愿为悬赏金向警方说出真相；3月28日，李其善出海失事案将一审开庭……曾经不被外人理解的“为父追凶”，在执拗的坚持中，李敏和李玉姐妹两人，慢慢看到了意义。
李其善失事海边附近
海上出事
3月26日上午9点，李敏姐妹两人，从海阳市的家中出发，驱车前往父亲失事的海边。妹妹李玉坐在副驾驶上，怀里抱着一束菊花。父亲的案子28日将一审开庭，她们想去海边祭奠一下父亲，顺便将这个消息带给他。
三年前的5月9日，李其善出海捕虾时遭遇事故，离奇失踪。
那天，正逢母亲节，“我们家很讲究节日的仪式感，每逢节日，一家人都会一起团圆吃个饭。”
父亲下午出海捕虾时，李敏曾以晚上家庭聚餐为由劝阻父亲。李其善扒拉了下手机上的潮汐表，发现未来几日天气不是很好，有大风，如果下午不去，后面将无法出海。便没有理会女儿劝说，和一位亲戚前往海里收网捞皮皮虾。
凤城镇是一个滨海小镇，紧邻黄海，从李家出发，走上半个小时左右，就能抵达捕虾的码头岸边。
海边长大的人，天然地亲近大海。李其善喜欢钓鱼，经常闲暇时开着快艇，载着结识的来自周边城市的钓友，去到海里垂钓。
每年5月份之前，非钓鱼季，李其善就会找来一些网，随便下在海里一个位置，半个月或一周来一次，网罗些皮皮虾拿回家吃。
2021年5月9日的出海，本是他最后一次捕虾。钓鱼季即将来临，他计划捕虾同时把网收一下，之后专心垂钓。但没想到，这一次出海，人再也没有回来。
父亲出事当晚，一家人并未感到异常，妹妹李玉在外学习，李敏住在家中，因为明日要早起送女儿上学，没有等父亲归来，她和母亲三人便早早睡去。
直到晚上11点，一个亲戚打电话给李敏，询问父亲出海是否归来，一家人陷入隐隐的担忧。父亲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。凌晨，李敏开车去父亲出海的码头寻人。
雨已经下起来了，风浪很大，天漆黑，一直在码头挨到早上5点，码头负责人才派船只搜救，后面李家也组织了七八艘船搜救，无果。
事发三日后，李其善出海的快艇被打捞上来
事发三天后，附近有渔民报警称在海上发现一艘侧翻的快艇，打捞上来经确认是李其善的船。船上显示多处撞击痕迹，上面印有红色、蓝色的漆。十七天后，和父亲一同出海的亲戚遗体被找到，尸检报告显示是溺水死亡。
李家意识到，父亲遭遇的可能不是简单的意外，或许有故意伤害或肇事船未施救逃逸的可能。
李其善失事海边附近
踏上寻凶之路
10点半左右，李敏将车停在海边一处停车场，下车沿海堤下方步行大概四十分钟，便来到李其善遗骸被发现的地方。
这是一处很普通的海滩，正赶上落潮，细碎的沙石、贝壳裸露。海岸线往里，许多附近的渔民正在赶海，捡拾海货。
2021年10月13日，在当地渔民的指引下，姐妹两人在这里发现父亲遗骸，几块腿骨和脊椎骨。此时，距离父亲失踪，已过去五个月。
李玉将鲜花放在父亲遗骸被发现的海滩处，海上风大，李敏又找来一块石头压在鲜花上。面朝大海，两姐妹向父亲跪拜。
李敏和妹妹在海边跪拜父亲
“爸，我们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，一定会让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。”两人声音陷入哽咽。
自父亲出事起，寻人、追凶就成了姐妹俩生活的全部。早上一大早起来，如果赶上潮落，她们会先去海边寻找一番。潮起的话，她们就去附近村子张贴悬赏的寻人告示。
李玉数不清总共贴了多少张告示，“反正印了特别多，车里扔的到处都是，我们也随身携带，走哪儿贴哪儿。”海边寻人要跟着潮汐走，有时晚上为了不错过潮落，她们会找到深夜两三点。
回到家后，李敏和李玉还要对一天的寻找做下复盘，记录可能的疑点。如果觉得有价值，就提供给当地海警，做进一步的查证。
李敏海阳市区的家里放着此前寻找父亲时的一个日志记事本，棕色皮质，约两公分厚，上面密密麻麻写满文字，内容包括当天寻找计划、收获等，总共记了有一百天。
李敏和妹妹为父追凶期间写下的日志
寻父追凶的路，李家姐妹最远走到过江苏。“我们担心撞击爸爸的船来自外地，家附近的码头寻找无获后，我们就顺着海岸线一直往南找。”李玉说。
那两年，姐妹两人的工作停掉，断了收入来源，悬赏、在路上，几乎花光了她们所有的积蓄。有时为了省钱，开车到外地寻找时，她们就随身携带被褥，晚上睡在车上。
多次被骗
11点，祭奠完父亲，姐妹两人开始往回走。走在路上时李玉讲起，以前她和姐姐很少来这边，家里出海的基本都是父亲。而父亲出事后，这条路，她走了有数百次之多。
海边一些地方，分布有大块礁石，道路崎岖不平。但因寻父心切，姐妹两人当时每天来回四次，也未曾感觉到累过。
起初，身边人也支持姐妹俩的追凶之路，很多亲戚也帮忙寻找。
时间久了，寻找没有结果，有人开始劝说姐妹俩，“人死不能复生，生活还得继续”。母亲看着两个女儿每天疲惫的模样，心疼地也说让她们别找了，“你们付出努力了，你爸爸不会怪你们的，相信他在天上也不愿看到你们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姐妹俩不愿意，这事儿成了她们心里的一个疙瘩，她们需要寻求真相将疙瘩解开。
悬赏、引起网络关注，2021年7月份后，李敏的手机不断有人打来电话或私信提供线索。其中不乏热心网友，但也遇到不少居心叵测的人，有的为骗钱，有的甚至对姐妹俩起了歹意。
李玉记得有一次，威海一位船员给他们提供线索，陆续从他们手里拿走几万块钱现金。结果将线索交到警方手里后，经查证，发现这个人是个骗子。“这个人本身是一个老船员，对海上特别清楚，他根据我们发在网上的信息杜撰线索，显得可信度特别高。”李玉说。
还有一次，李敏接到一个神秘电话，一位自称侦探的人说一直关注着她父亲的事，想要给她们提供一些帮助。
此人多次约姐妹两人出来见面，聊关于父亲失事的线索，有一次还想单独约李敏出来。后面她们将此人提供的线索告知警方，顺着线索查，警方发现，这个人刚出狱不久，对李敏有非分之想。这让她们感到后怕。
但经历了多次被骗，姐妹两人对陌生人提供的线索，还是选择信任。“当都没有骗子骗我们时，就真的没有希望了，我们希望有人给我们打电话，提供线索，真的也好假的也罢，我们自己去查证。”
李家姐妹凤城镇上的老屋
家里的顶梁柱
返程途中，经过李敏姐妹的老家凤城镇。在一条东西走向的主干街道上，李敏将车停在一家修车行门口。
她主动向顶端新闻记者介绍，这家修车行曾是父亲的渔具店，店面所在楼房右边的第三层一户房屋，是姐妹俩从小生活的家。
父亲出事后，渔具店无人看照，渐渐关闭经营，母亲被姐妹两人接到海阳市区，老屋空了下来，渐渐也散了人气。
在李敏记忆中，父亲在家里一直是顶梁柱的存在，家里的大小事，她和妹妹都喜欢和父亲商量，“爸爸在时，我们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触，走了之后，我们家就好像一下子垮了。”
李其善擅长做生意，年轻时开过电影院、饭店、家具厂、羊毛衫厂，家里物质条件曾在村里数一数二。凤城镇上老屋所在楼栋，曾是他们村里最早一栋楼房，李家是最早搬上去的一批。
李家老屋空间不大，父亲李其善的印记，很多都封存于此。
从一处角落里，李敏翻出父亲的各式钓鱼竿。一触，满手灰尘。
李家一家四口的合照
她说，父亲忙碌了一辈子，退休后才喜欢上钓鱼。父母卧室墙上挂着一家四口的老照片，其中一张，姐妹俩穿着时髦。李敏笑说，儿时父亲从大城市回来，经常会给姐妹俩带回一些时髦衣服，“当时村里小伙伴可羡慕我们了。”
老屋里摆放着各种老式家具，土黄色的木柜、木桌。李敏说，父亲手工活不错，这些家具包括乳白色的门，都是他亲手打制的。
李其善去世的三年间，一家人对他的思念，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显现。李敏现在还穿着曾买给父亲的一件黑色外套，李玉2022年底怀孕，本身身体不太好的她，从怀孕到生产，整个过程非常顺利，“我们一家人就觉得，一定是爸爸在天上庇佑着我。”李玉说。
找到凶手
去年5月份，为父寻凶一事出现转机，一位自称是肇事船上的工作人员给李敏打来电话，表示愿意为了拿到悬赏向警方说出真相。
此前为了寻凶，李敏姐妹最高发出50万的悬赏通告。5月下旬，和此人沟通好悬赏金额事宜后，李敏带着他向警方投案，随即该案件被刑事立案。
如今过去将近一年，该案将在3月28日在海阳市人民法院第二审判庭开庭，公诉机关对当时驾驶肇事船的船主进行起诉，其所涉罪名是交通肇事。
一篇研究海上交通事故的论文指出，国内现行刑法以及司法解释对交通肇事行为的规定，主要集中于陆路交通领域。实践层面，对于船舶肇事的案件，很少作为刑事案件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，大多都以海事海商案件，对肇事者处行政处罚或者民事赔偿就不了了之。最高人民法院《关于审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》也仅是针对陆上案件具体情况做出的规定。
李敏告诉顶端新闻记者，在她们当地，渔民一旦在海上发生死亡失踪事故，因为没有监控，基本都会成为“无头案”。当地流传着一种说法，大致意思是，如果你和一个人有仇，就把他叫到海上。
为父亲追凶过程中，李敏姐妹曾被无数人劝说放弃，“一百个人当中，就有一百人告诉你这个案子破不了。”
“这个其实不光是我们小家庭的事情，很多遭受海上事故最后却找不到凶手的家庭，也在关注着我们这个案子。”父亲的案子即将开庭，李敏说，她们希望有一个公平公正的审判结果，给这些家庭带去信念，也警示更多海上作业的人重视安全问题。
(为保护受访者隐私，以上人物均为化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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